常沙娜：化作飞天更起舞
常沙娜，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会常委，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新中国第一代工艺美术设计专家。曾参与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北京工人体育馆等建国初期“十大建设”的建设设计，著有美术研究著作多部。
   中秋的上午，空气清爽，阳光很好，敦煌莫高窟九层楼前的波斯菊正开的婉紫嫣红。笔者轻轻敲开了宾馆客房的门，一位中等身材、神态谦和、气质高雅的年长女士微笑着向笔者打招呼，她就是笔者预约要采访的常沙娜女士。
提起常沙娜，许多敦煌人和了解敦煌研究院发展历史的人都会感到熟悉、亲切，因为她不仅是一位有名的艺术家、美术教育家，而且她是著名敦煌学专家、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前身）第一任所长常书鸿的女儿。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创建最艰苦的岁月里，常沙娜就跟随父亲在敦煌莫高窟生活、学习、临摹壁画，亲身经历了保护莫高窟、研究敦煌艺术的艰辛波折，是敦煌文物研究所创建初期最早的见证人之一。半个多世纪来，常沙娜无论在国外留学、访问，还是在国内工作，从事艺术教育研究，她的命运总是与敦煌息息相关。
莫高窟里学画的小女孩
   1931年常沙娜出生在法国里昂，正在法国留学的父亲便以法国最美丽的河塞纳河的法文读音，给她取了一个很洋气很好听的名字：“沙娜”。
   第一次听到“敦煌”，是常沙娜五岁的时候。那是1935年12月份，父亲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畔的圣杰曼大街上散步时，无意中在旧书摊上翻到了伯希和编著的《敦煌图录》，里面精美的壁画和雕塑图片立即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接着他又跑到巴黎吉美博物馆，在那里亲眼目睹了大量敦煌彩色绢画，被敦煌的艺术震惊了。回家后父亲便兴冲冲地给母亲陈芝秀谈起了“敦煌”。随后在巴黎画界已有名气的父亲便着了魔似的开始关注敦煌，而且有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想法：回国去，到敦煌去研究艺术！ 
   1943年，回国后的父亲终于梦想成真，被任命为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一家人从重庆出发，一路上风餐露宿，历尽颠连，走了一个多月，来到了大漠戈壁深处的敦煌莫高窟。
   四十年代初的敦煌千佛洞（莫高窟在当地的俗称）是一片破败和箫条的模样，由于长期没人管理、修缮，又经常遭受大自然和人为毁损，洞窟中流沙埋积，满目是断垣残壁，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喇嘛守候在这里。
那时候，莫高窟里风吹沙扬，没有电灯，没有蔬菜，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品，条件十分艰苦。但父亲和他的工作人员完全被洞窟里那些恢宏绚丽的壁画和精美细腻的雕塑陶醉了，大家忘记了奔波的劳累，忘记了生活的艰苦，置身于这个艺术宫殿里大干了起来。大家战风沙，筑围墙，种树种草，查看洞窟内容编号，点亮清油灯临摹。一边潜心研究敦煌艺术，一边改造着莫高窟的生态生活环境。
沙娜那时已12岁了，在重庆刚刚念完小学。受父母的影响，小沙娜对绘画也特别痴迷。到莫高窟后，石洞窟里的那些五彩斑澜、天衣飞扬、栩栩如生的飞天、菩萨、供养人、佛陀的壁画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大人们在洞窟里观察、临摹，小沙娜也在一旁专心致志地随着画。父亲特别喜欢女儿的这种好奇好学的劲儿，一有工夫便指着壁画给小沙娜讲：这是北魏的，这是隋唐的，这是宋元的……，小沙娜一听便入了迷。
到了秋天，沙娜必须要到酒泉去读初中。酒泉距离敦煌200多公里，沙娜住在酒泉城里父亲的一个朋友家里读书，寒暑假才能回来。
盼到学校放了假，沙娜又急不可待地回到敦煌，奔入洞窟中，又不停地观察、思考，画了起来。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1945年家庭的一场变故，使沙娜辍了学。
这一年的四月份，母亲陈芝秀因为不能忍受莫高窟的艰苦清寂的生活，竟然离开了丈夫，狠心丢下沙娜和刚刚四岁的弟弟嘉陵，离开敦煌跟人私奔了，至兰州登报和父亲离了婚。在沙娜的印象中，母亲陈芝秀是位漂亮温柔、喜欢穿着打扮、信仰天主教、但不乏艺术才华的女人。在法国的那些年母亲已过惯了那里相对富裕安逸的日子，回国后连年的战乱和飘泊逃难已使她吃了不少苦，没想到到敦煌后又过上了十分艰苦清贫的生活，初来时对敦煌艺术的热情很快被苦日子磨消掉了，再加上父亲忙于工作，也很少关心安慰她，使母亲产生了极大的厌倦、烦躁、失落的感觉。于是本来在法国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的夫妻经常吵架。这种矛盾的升级最终导致母亲疏远了父亲，选择了私奔。
母亲出走的那年弟弟刚刚四岁，身体瘦弱，经常害病，很可怜，而父亲又忙于一摊子工作事务，于是照顾弟弟的任务就落到了沙娜的身上。就这样沙娜辍了学，呆在了莫高窟里，一边照看弟弟，一边学画。
由于沙娜画画时非常投入认真，而且悟性也好，所以进步很快，不久她临摹的东西与莫高窟里那些毕业于专科美术学校的叔叔阿姨们的临摹画没什么差别了，而且在对一些模糊残损壁画的弥补创新处理上作的非常完美，富有想象力，常常受到父亲和其他画家的称赞。
那时候，莫高窟经常来一些地方官员，来了后绕洞子一转悠，便要这要那，连供奉的佛像都想拿走，这时父亲便常常用自己和沙娜的画来打发他们。记得有一次，敦煌县长带来一个国民党部队军官，在游览中看中了洞窟中一件北魏的彩塑菩萨像，竟想拿回家中让他的                              
老妈拜佛用。父亲费尽口舌，送了好几幅画也没打消这个家伙的念头。最后沙娜机灵一动，趁父亲和那军官转洞子的时候，照那彩塑菩萨画了一幅画，没想到那家伙看了后十分满意，竟不再提要那彩塑的事了。
父女画展，叶丽华慧眼识珠
1945年，为了宣传敦煌艺术，展示这几年的研究成果，在朋友的帮助下，父亲在兰州双城门举办了一次画展，画展的名字叫“常书鸿父女画展”。展出的作品大部分是沙娜这几年在敦煌所临摹的各时代的壁画摹本约三、四十幅和父亲关于少数民族的油画、速写二、三十幅。
这次画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一时轰动了金城的文艺界人士，特别对沙娜的画，参观的人评价特别高。其中有一位来自美国的加拿大籍的老妇人，看过沙娜的画后更是大加赞赏，认为这些精美的画作出自一位十三四岁女孩子之手真是少见，这样有天赋的女孩子应该接受更良好的教育。这位老妇人的中文名字叫叶丽华，当时正在新西兰援华国际进步人士路易•艾黎创办的山丹“工合”培黎学校任教。在画展现场叶丽华见到文静秀气、聪慧的沙娜更是喜欢，当时便主动向父亲提出要带沙娜去美国学习，并且自己要提供沙娜去美国学习、生活的一切费用。能让沙娜接受更良好的教育，这也是父亲所期盼的，但因为沙娜当时太小，才十三岁。父亲便对叶丽华说：“孩子太小，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最好再过几年再说”，叶丽华也同意父亲这个意见，说她在培黎学校任教的聘期是3年，等3年工作结束了，一定要来莫高窟实现自己的这一愿望。
1948年初夏的一天，叶丽华果真来到了莫高窟，父亲和沙娜见到她都感到惊讶，也很感动。叶丽华对父亲说，她要实现3年前在兰州时许下的愿望。
这时，沙娜已18岁了，长成了位婷婷玉立、俊秀文雅的大姑娘。父亲征求了沙娜的意见。沙娜低头考虑了一会儿说：“爸爸当年也曾在法国留过学，女儿现在也长大了，既然这位外国老人这样的真心真意，女儿也愿意去国外学知识，长长见识，和爸爸一样作一位有真才实学的画家”。听了沙娜的话，父亲点点头同意了，
这一年九月份，常沙娜离开了敦煌，离开了父亲和弟弟，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开始了自己的留学之路。
在美国波士顿留学的日子
在美国，常沙娜进入了著名的波士顿博物馆附属美术学院学习绘画。
在那里，常沙娜学习了素描、解剖、美术史等基础学科。通过学习，她逐渐了解了希腊、罗马、埃及、印度、波斯的艺术发展史以及这些文明古国的艺术与敦煌艺术渊源相通的地方。知道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知道了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霍尔本、伦勃朗、马蒂斯、毕加索等西方著名的艺术大师和他们的作品、艺术风格，以及敦煌艺术与这些西方艺术大师的作品相比，在艺术表现技法上异同和先进性。这些知识的学习让常沙娜受益非浅，开阔了她的视野，提高了她的艺术理论水平和对艺术的感性认识，同时也进一步理解、认识了敦煌艺术。
但是常沙娜并不喜欢那里的美术写生课，因为那种抽像的教学方式对她来说很不适应。一上美术写生课，老师只放古典音乐，没有写生的对像，让学生们沉浸入音乐中去寻找创作灵感，感悟到什么便画什么。这个时候常沙娜常常感到无所适从，不知画什么好，于是她便不去理睬那些音乐，尽情去画自己熟悉的敦煌壁画，所以她的画板上尽是敦煌的颜色、敦煌的造型、敦煌的风格。没想到老师和同学们对沙娜画的那些敦煌飞天、菩萨、供养人、佛陀很感兴趣，所以沙娜的美术写生课也常常受到老师的赞赏，每次考试都顺利过关。
在美国波士顿留学期间，学费和生活费虽然由叶丽华资助，但沙娜并不愿意依赖别人生存，到了星期天和假期她常常出去联系打工挣钱。她给别人家里做家教，给餐厅里洗碟碗，还和几位要好的同学一块到附近小工厂里做钟点工，用自己挣来的钱来改善伙食，买生活用品、学习用品。叶丽华虽然反对沙娜外出打工，但对沙娜的这一举动心里也暗暗赞赏，常常写信给沙娜的父亲常书鸿，表扬沙娜如何的懂事，如何的自立自强。
1950年在留美的中国留学生中就掀起了一个回国建设新中国的热潮。这时候，正在波士顿博物馆附属美术学院学习绘画的常沙娜也坐不住了，回国的念头也一次次地涌上心头。虽说离开祖国，离开敦煌只有两年多时间，但她无时无刻不牵挂那里的一切。现在和父亲、弟弟通信也中断了，他们现在的情况怎样，这让常沙娜很是挂念不安。新中国已经成立了，身边的同胞们都一个接一个回国去了，整个波士顿留下的中国留学生已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