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众人眼中的祝大年
吴冠中来了，丁绍光来了，常沙娜、陈若菊、张守智、刘巨德、卢新华、杜大恺、乔十光都来了……他们有的年事已高，步履蹒跚，有的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天南海北聚到一起，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人——祝大年先生。
祝大年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是我国陶瓷艺术、现代壁画、现代工笔重彩的开拓者，是“建国瓷”的设计者，也是首都机场陶瓷壁画《森林之歌》、北京饭店壁画《玉兰花开》、日本横滨饭店壁画《漓江春色》的创作者……
今年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成立50周年，也是祝大年先生诞辰90周年，尽管他离开人世已有十余年，但是在众人眼中，他并没有走……
他设计的两套“建国瓷”方案全部中选

　　“关于祝大年人们谈得太少，他的寂寞是一个时代的误会……”

　　这是写在刚结束不久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祝大年作品展”展览序言里的第一句话。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包林在“祝大年作品展”期间，每天上班前，都会走到这篇序言前，反复地读上几遍。他说，祝先生走了，可是他的精神还没走，他的精神将永远驻留在美术学院每一个后来者的心中。

　　　　　　 说起祝大年，离不开中国陶瓷。

　　1952年，为了抢救、挖掘和恢复全国各地的名窑名瓷，周总理采纳并支持组织“建国瓷”生产的建议，“建国瓷设计委员会”随后成立起来。祝大年根据当时陶瓷业发展的现状和大众日用陶瓷的特点设计了两套餐具的图稿，一套是青花瓷，一套是斗彩瓷。后来，周总理从200多件不署名设计稿中，一下就选中了祝大年的这两套设计稿，并确定为国宴用瓷。

　　同一年，祝大年带着师生去景德镇，主持“建国瓷”的设计与生产工作。在景德镇，他把流散在民间的陶瓷老艺人招募起来，恢复了古窑。他与陶瓷艺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起设计瓷上的装饰纹样，一起试制失传的颜色釉瓷，一起烧造器型新颖的日用瓷，在技术资料极为短缺的年代，经过认真摸索和实践，终于烧出了 “建国瓷”，并对恢复景德镇传统瓷器工艺做出了重要贡献。

　　现如今，“建国瓷”已成为各国博物馆的藏品。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建国瓷”无论是从艺术设计上，还是从工艺制作上，仍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

　　■艺术苦行僧中的苦行僧

　　在“祝大年作品展”上，那幅著名的重彩画《玉兰花开》，让专程赶来观展的吴冠中先生驻足许久，沉思许久。在“祝大年艺术与教育研讨会”上，吴先生感慨地说，有人说他是艺术的苦行僧，而在他看来，祝大年是比他还要苦的苦行僧。了解祝大年的人大概都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文革”期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师生员工在1970年被下放到河北农村劳动。

　　据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刘巨德回忆，下放时他和祝大年住一个房间，那时候祝先生画了很多农村的钢笔素描，画得非常严谨。他可以从早上一直不停地画到晚上，也因此得了一个“板凳画家”的雅号。刘巨德回忆说，给他印象最深的是，祝先生为了画一棵枣树，围着树慢慢观察了五六遍，树的枝干、枝丫画得特别沉寂。他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的人，用这样的状态来画画，这才知道原来画可以这样画。

　　对于下放期间祝大年画的一批农村田园风景画佳作，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庞薰赞美说：“祝大年的钢笔画把霜的感觉都画出来了。”

　　1973年冬，祝大年与吴冠中、黄永玉、袁运甫为北京饭店创作《万里长江图》壁画，为此同赴三峡写生。每天清早乘航道段管理航道灯的工作船进入瞿塘峡写生，天黑后方乘船返回县城。时值寒冬，峡风很大，写生画板随时有被风刮走的可能，不得不用石块将画架固定。祝大年白天在刺骨的峡风中写生，晚上挑灯整理画稿，创作态度极其严肃认真。

　　祝大年喜欢云南的热带植物，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吸引着他废寝忘食地去画。对于常人来说，高度精力集中一般人也就能保持二三十分钟，可是祝大年却可以保持两三个小时。在烈日中他全神贯注地画，虫子爬上了腿，身边的望远镜、钢笔被别人偷走了，而他仍全然不知。别人劝他要多注意休息，他却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同你们还来日方长啊！”
　
　　祝大年的学生、著名画家乔十光回忆说，有一年他和祝先生去云南西双版纳写生，当时他们住在热带植物园里，隔着梭罗江画对岸的山，山上有竹丛、木瓜林，还有芒果树，祝先生不惜借用望远镜来仔细观察这个丰富多变、神秘朦胧的世界。

　　据祝先生的老伴袁寿征老人回忆，有一次祝大年病危，家人都焦急地守候在病床前，待他清醒后他兴奋地告诉家人，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和茂盛的热带植物像一幕幕电影在他头脑中呈现，他仿佛来到了极乐世界。

　　这样的执著，这样的坚守，成了祝大年人生的重要部分。

　　1979年，祝大年参加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壁画群的创作。他和景德镇几十位艺人合作了几个月，用3000多块陶瓷创作的大型壁画《森林之歌》轰动了海内外，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赞叹不已。在云南省思茅市就流传着这样一个和《森林之歌》有关的故事：上世纪80年代初，祝大年途经思茅时发现了一株古榕树，激动不已，一坐十几天，后来，祝大年就是以这株榕树为蓝本，创作了《森林之歌》。

　　此后，祝大年还为北京燕京饭店创作了《岁寒三友》，为北京饭店贵宾楼创作了《玉兰花开》，为香港大一艺术设计学院创作了《黄山松石》，为日本横滨饭店创作了《桂林山水》，为山东潍坊创作了《风筝节》等一系列壁画……它们都是中国壁画史上的杰作。

　　祝先生曾说，同是鞋子，摆在商场货架上的新鞋子与已经穿过的旧鞋不同，旧鞋里裹着许多故事，记录着一段生命的历程。倘若是你孩子的一双小鞋，他则浸透了你的亲子情，望着那被撑圆了的鞋面，你会想起孩子那双胖得可爱的小脚，鞋子虽旧，却有生命的印记。由此，大家便能相信，祝先生画中的景物都是有选择的。祝大年曾表示，他要把世界上最美的颜色、最美的造型、最美的画面都浓缩在他的画中。

　　祝先生的研究生、清华美院教授杜大恺说，祝先生的画有一种庄严感，即使是一草一木，仍不失伟岸挺秀，堂堂正正的气概，有一股人格的力量。很久以来，中国艺术缺乏的正是这种精神，因此，人们为中国的艺术精神的失落惋叹，而祝先生的艺术也正因为有这种精神而跃上一个时代的高峰。

　　■为人谦和　 德艺双馨 

　　其实，祝大年为人称道的不仅是他的艺术，更是他的为人。心胸宽广、待人厚道、平易近人是祝先生的朋友、学生对他评价最多的几个词。

　　1916年农历8月29日，祝大年出生在浙江诸暨枫桥。从小喜欢艺术的他1931年在杭州国立艺专学画，从师于林风眠、吴大羽。1934年祝大年来到了北平，在北平国立艺专学习雕塑。后经蔡元培先生推荐到日本东京帝国美专学习陶艺，从师于日本的“人间国宝”富本显吉、北大路鲁山人。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回国抗日，在郭沫若领导的第三厅画抗日宣传画和壁画。

　　1956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正式成立，祝大年任陶瓷系主任、教授，他为陶瓷系的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58年祝大年调入装潢系任教，开办了壁画专业，教授工笔重彩画和壁画。他带学生外出写生，体验生活，教学生写生、创作，建立起一整套工笔重彩画教学体系，培养出的一大批人才，至今仍活跃在各个领域。

　　“在课堂上，对于每一个学生的艺术观点，祝老师都会非常尊重。他从来不摆教授的架子，对待学生平易近人。老师的艺术和为人深深地影响了我们这些学生。” 祝大年教过的七七届学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唐薇对祝先生的教诲记忆深刻。

　　1957年，祝大年被错划为右派，蒙冤受屈20年，可是生活的坎坷并没有动摇祝先生对艺术的追求。他的画不仅没有被阴霾遮住，相反，观众都会被画面的那种宁静、祥和、甜美而深深地感染。

　　“在那令人窒息的年代，面对各种歧视和政治上的压力，年幼的我们几乎失去了对前途的信心。但当时戴着‘政治帽子’的父亲却对前途充满了信心，他深信黑暗终将过去。他经常教育我们不要荒废学业，要用一技之长来报效国家和人民。” 祝先生的女儿祝重华在纪念父亲的文章中写道。

　　后来，正是在祝大年的引导下，他的4个子女中的3个都走上了艺术教育的道路。大儿子祝重寿教授是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第一位博士生，现在在清华美院从事美术理论教学工作；大女儿祝重禧教授在北京服装学院从事服装设计教学工作；小女儿祝重华教授则远赴日本学习漆艺。祝大年常在信中教导小女儿不要为文凭而学，要为工作而学，要用最短的时间把国内学不到的东西学到手，回来振兴祖国的漆艺。祝重华没有辜负父亲的愿望，现在在清华美院从事教学工作。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余年了，但每当人们提到他的人品、才华、艺术成就时，那种敬重和称赞都不会有丝毫的减退。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一生追求真、善、美矢志不移，对事业兢兢业业，弃而不舍，对艺术精益求精，锐意创新，对生活严以律己，与世无争。他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无不印在我们的记忆中，在人生的道路上给我们温暖、勇气和力量。”祝重华说。